来源:保定晚报作者:时间:2024-11-22 12:32
□张艳军
在我的家乡,高粱不是成片种的,所以也就没有茂密的高粱地,没有绚烂的云蒸霞蔚,更没有电影《红高粱》里那厚实的“掩体”。在家乡,高粱是和玉米合种的,或者说高粱种在玉米地里,玉米在畦,高粱在埂。玉米和高粱是天生的一对,地养的一双,一个略低,一个略高;一个粗犷,一个秀气;一个挺拔健壮,一个亭亭玉立,看着就那么协调、般配。
玉米和高粱幼苗时的模样差不多,须仔细分辨才能分得清。玉米叶宽,高粱叶窄;玉米叶颜色深,高粱叶颜色浅,它们长着长着就分出了高下,直至长成则一目了然,一个戴着一顶白盔缨,一个缀着满头红辫穗。沉甸甸的高粱穗压得高粱弯下了腰,好像在感恩,感谢大地母亲的养育之恩。
小时候水果很少,只有土生土长的梨和西瓜,但梨成熟得晚,西瓜拉秧早。除了这两种,我知道还有一种“水果”,那就是高粱秸。高粱秸是甜的,吃起来像甘蔗,这是母亲告诉我的。但母亲又说,高粱是庄稼,不能随便折。既然不让折,为什么还告诉我?母亲净说这自相矛盾的话。我才不管,偷偷溜到地里,轻轻地折一根,跑到没人处,扯开皮,嚼着瓤,嘴里果然有甜味。有时候不小心剌了手,冒出了血泡泡,使劲甩一甩,敷上点土,装作没事人似的回了家。
秋天收获季,所有的庄稼次第成熟,鼓鼓囊囊的玉米撑得张开了“嘴”,露出了整齐的“牙齿”;藏在土里的胖花生极不安生,拱得泥土裂开了一道道小细缝;毛茸茸的黄豆荚像一只只小铃铛,在风中“哗楞楞”地响。高粱也成熟了,腰弯得愈发深了,沉甸甸的“红辫穗”几乎要亲吻到了“白盔缨”。母亲用剪刀在离高粱穗一米左右处将秆剪断,剩下的这段秸秆光滑顺溜,留作他用。
把高粱穗运回家,一部分码在向阳的屋檐上,一部分立在显眼的窗台上。人们喜欢喜庆的红色,挂着红灯笼,贴着红对联,晾着红辣椒,备着红蜡烛,而红高粱也是红色队伍中的一员。红彤彤的高粱像一束束燃烧的火炬,将朴实的农家小院映照得红红火火,喜气洋洋。父亲将剩下的高粱秸秆用镰刀割断,拉回家,晒干后,挑粗而直的截取近两米长,编成粮栈子。将栈子立于屋顶,装玉米,囤花生。冬天,天地苍茫,万物寂寥,如一幅巨大的暗沉沉的灰色画面,只有屋顶上高高的粮栈和袅袅升腾的炊烟,才是这灰色画板上最生动、最富有诗意的一笔。
留在穗头上的那节高粱秆是母亲用来穿拍子的。那时我曾疑惑,这些长短不一的秸秆是如何变身为一领圆圆的拍子的呢?看了母亲穿针引线后,我这所谓的“学子”才恍然大悟。母亲取一枚较粗的针,穿上线,线的另一头拴上一个铁钉,将针插在穿好的秸秆中间,以针为圆心,如圆规样转动铁钉,铁钉尖就会在秸秆上留下清晰的划痕,顺着划痕用刀将多余的秸秆切断,一领圆圆如满月的拍子赫然呈现眼前。拍子有大有小,各有各的妙用,有的是依据锅的大小穿成,装上提手,就成了锅盖;有的小拍子可以放到盛满水的水桶里,漂浮在水上,担水时防止桶里的水向外飞溅,更多的拍子是装食物用的。一领圆圆的拍子装着一日三餐,温饱了岁岁年年,让清贫的日子也流淌着幸福和香甜。
小时候大米很金贵,很难吃上一顿白花花的大米饭。于是,打下高粱米后,母亲就会做一锅香喷喷的高粱饭,以此改善一下我们粗茶淡饭的生活。高粱饭虽不及大米饭精致,但一样能让我体味到满足和幸福。还因为高粱米黏性比较大,可与江米媲美,所以,母亲就用高粱米替代江米,过年时蒸年糕,端午时包粽子。年糕和粽子里都嵌进了大红枣,吃起来又糯又软,又香又甜,是热闹节日里最受欢迎的美味。
现在,父母一辈年纪越来越大,年轻人又都外出打工,所以,家乡的地里只能种些容易侍弄的庄稼,而作为小众庄稼的高粱则从人们的视野里消失了,回到家乡,再也看不到夕阳下红彤彤的高粱穗了,再也望不见屋顶上高高的粮栈了,再也品尝不到香喷喷的高粱饭了,所有这些都只能存储在记忆的碟片里,供我慢慢品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