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保定晚报作者:时间:2024-12-06 11:29
□蔚新敏
我的记忆里,乡供销社五交化门市部在供销社大门口的南侧,经营的商品有竹扫帚、铁簸箕、铁锹、锄头、瓦罐、大缸、煤球炉、铁丝、钉子、拉车配件、电线、油漆等。木头的窗户和门上有竖条的铁栏杆固定着,下班后窗户和门再用木板罩上,还得从里面上锁,在那个物资稀缺的年代,这是离我家最近的最全的物资供应地,我偶尔去供销社给我爸买做木工活的东西。
那一年我上小学,我家刚盖好新房,老鼠把木门的底边嗑了一道沟,我爸决定把门底边包一条铁皮。铁皮是从包装箱上撬下来的,钉子得用鞋钉,鞋钉比洋钉帽大,钉体有棱,钉上结实。
鞋钉是我抢着去买的。供销社的百货食品门市部里味道香甜,五交化门市部里不一样,有一股土和机油的混合味。
接待我的是个年轻的男售货员,他跟五交化大厅的味道截然相反,人长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我隐约听到有人叫他“赵强”。没等赵强问,我就说买8分的鞋钉,260个。他笑了,拿出一张草纸放到秤盘上,打开一盒鞋钉就开始数,数完把鞋钉放到秤盘上,拨拉拨拉算盘,告诉我9毛钱。我交款回来,他正把剩下的鞋钉放回货架,我伸手去拿秤盘上的鞋钉,没想到纸还没把钉包好,钉扎了我的手,我手一缩,把秤盘带了下来。我紧着去接秤盘的空儿,台秤摔下了柜台。幸好柜台下是一大盘绳子,台秤歪在了绳子上,砣撒欢似的满世界滚,鞋钉蹦跶得满地都是。灰色的水泥地上,黑色的鞋钉就像熟睡的小蝌蚪,东一条西一条,有的挤挤挨挨地躺平了。
我慌了,台秤摔坏了我可赔不起,我赶紧举起台秤往柜台上放。赵强一只手拄着柜台,两条腿并拢,向上一悠,人就翻出了柜台。我把秤盘放在秤上,到处找秤砣,他却蹲下来,拿着秤盘找鞋钉,找到一颗扔到秤盘上一颗,秤盘发出一声声清脆的声音。
那一刻,我俩像两块吸铁石,到处划拉。秤砣一斤的一个、2斤的两个、4斤的一个、10斤的一个,都找到了,赵强也结束了找鞋钉。
他把鞋钉倒在柜台上,矫正好台秤,然后又把鞋钉放在秤盘上,说不多不少,正好。我不甘心,让他好好数数,260个,可丁可卯的,少了回家我准得挨说。我确定鞋钉少一颗,因为我感觉到了,我一走路,有钉子扎我的脚,赵强却说一个都不少,不信的话可以打赌。我端过秤盘当场数,真的不少,正好260颗。我抬起脚,是有颗钉子扎进了我的鞋底,不是鞋钉,是个6分木螺丝钉。螺丝钉没了帽,估计是有人买时挑出来扔地上的。赵强说要是8分的鞋钉,鞋底那么薄,扎到了我会跳起脚来喊疼。
我问他还有什么把握说不少,他说,260个钉子,正好2两,矫正完秤后他称过,什么东西多少个有多重,他早就滚瓜烂熟,这是专业。他问我:“服气不?”我说:“服气。”赵强用尖嘴钳子把我鞋上的螺丝拔下来,把鞋扔给我说:“服气就对喽。”我问:“我要说不服气,是不是螺丝就不给拔了?” 赵强说:“不可能的,公家的东西,一根针都不会让你白带走。”
临走,我说:“我记住你了,赵强。”他同事在我身后补充说他叫“崔强”。哦。那天我是红着脸出的供销社,他同事们在身后笑,我不知道他们笑啥。回家我爸说他同事说得对,他叫“崔强”,当兵复员后进了供销社,业务能力强,攒小拉车手特麻利,轱辘也不跑偏。他也会电工,刚时兴吊扇时,为了推广,他到全乡的村里挨家挨户上门免费安装吊扇。
这之后没多久供销社就关门了,原址拆迁了,变成了加油站。有一次我给摩托车加油时认出了他,我惊喜地说:“我记得你,崔强。”他笑着说:“不,我叫‘赵强’。”笑声中,我的思绪回到了供销社那个宽敞高大的带着土味和机油混合的味道的五交化大厅——两个行走的吸铁石,一个找寻秤砣,一个吸鞋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