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保定晚报作者:时间:2024-12-08 11:38
▢张中伟
我8岁那年秋季的一天,太阳靠近地平线,晚霞尽染。我背着一大夹篓沉甸甸的野草,像蚂蚁一样一步一步挪向唐河边。秋风掠过水面,裹挟着湿气蹿到河滩草甸上,黄黄绿绿的野草不停地摇头晃脑,像有人在用梳子打理着一个人的散发。
午饭后,我背着空夹篓从家里出来,太阳拂照,暖洋洋的。我由东岸蹚水过河的时候,水位线还只漫过我的小腿肚。刚上到河西岸,我就赶紧将裤腿放下来,最怕秋风一吹,河水打湿了的腿脚就会皮肤皲裂,浸出细密血痕,痛痒难忍。不过,我仍然要感谢葳蕤的草甸,我撅屁股猫腰地卖力耪草,给家养的羊和兔多攒下一些秋冬的食粮,也能为冬天的灶膛加把柴,给土炕添热。
耪的草越多,回家时夹篓越重,这是我节假日的常态。我每次到唐河西岸草甸耪草,来来回回要4次穿越河流。眼下,一大夹篓野草压在肩上,我觉得如同扛着一座小山包。眼望唐河水面,似乎比中午的时候宽了许多。河两岸堤内的绿草下半身淹没在水中,露在水面上的茎叶好像不满意河水突涨似的,拨弄着水波,似乎想要挡住水流。河底的鹅卵石闪着幽光,愈显深邃,给过河人制造了一次次麻烦和惊恐。
我看到两只叫不上名字的鸟雀,由鸟妈妈陪伴着飞到河东岸一棵老槐树上,一只蹦蹦跳跳钻进鸟屋,另一只在枝桠间来回蹦跳不止,显得有些焦躁,好像在呼唤,又像是期待,啁啁啾啾鸣叫不停,呈现出一幅温情的画面。眼见大人们过河时水位线已漫到了大腿,我羡慕着他们蹚水到了河东岸,他们全然不知西岸尚有一个站在河边踟蹰的少年。我一再思忖,如果背着一夹篓的野草过河,非常可能连人带夹篓跌倒在河里。
那一刻我有了绕行唐河漫水桥的意念,不过那得多走七八里路。我恨不能肋生双翅,像鸟儿一样飞过去。
“伟子,过不了河了吧,我替你背过去。”正在困惑间,忽然传来一中年女子的声音。我心头一暖,回头一看,是村西头的蓉姑姑背着空筐头笑盈盈地站在我身旁。“快叫姑姑,不然的话,我不替你背夹篓。”爱开玩笑的蓉姑姑对我说。
我爽快地叫了,并且叫得特别甜,和着哗哗的水流声淌进蓉姑姑的心田。
说话间,蓉姑姑背起我的夹篓,毫不犹豫地蹚入了河水。水流在她的腿间打着漩儿,缠着她的腿,仿佛要一下子把她别倒。蓉姑姑将身体弯曲得像一个大大的问号,一步一挪,踩着脚下滑动的鹅卵石,小心翼翼地挪着步。忽然,她一个趔趄,夹篓上的草一忽悠,看得我心惊肉跳,我真担心她连人带夹篓跌倒在河中。好在蓉姑姑蹚过去了,无论河多宽、水多深、夹篓多重,她终于平安过河了。蓉姑姑吃力的样子像风中摇摆的芦苇,一摇一晃迈上了河东岸,我心里的石头才算落了地。
这时,我看到蓉姑姑两腿打颤,晃晃悠悠折返河西岸,又要背我过河。我虽然于心不忍,但拗不过她的固执,最后只得趴在了她的背上。她好像早已看穿了我的心思,便故意在背上颠了我几下。自打记事以来,只有在我5岁生病时母亲背着我去过村里的药铺,而今,蓉姑姑作为第二位背我的女性,她温暖的脊背宛如温馨的港湾,让我觉不到河风的湿冷,那是母爱一样的炽热贯穿了我。
到了河中间,奔流的河水让我头晕目眩,我不敢再瞅一眼荡漾的水面。可蓉姑姑就像一枚定河神针,她的脊背让我慢慢消除了恐惧。她担心我的腿脚沾到水,双臂用力往上托了托我的双腿,又叮嘱我抱紧她的肩膀。她用力往上托我时险些跌倒,就停下脚步,稳了稳心神,双脚在水下探寻着,一步一摇。我听得见蓉姑姑像牛一样呼哧呼哧的喘息声,也听得见哗哗的水流声,禁不住想起影视剧中艰难过河的画面,不禁心潮起伏。等我上到河东岸,抬眼望见鸟儿安居的那棵老槐树,两只小鸟和鸟妈妈都已回到鸟屋。
蓉姑姑稳稳地把我放在岸畔,而后,她的两只脚频频在地上跳动,双手交互揉搓着,嘴唇发紫,上下牙齿直打架,浑身不住地打哆嗦。“姑姑,您跳什么呀?”不明所以的我来到蓉姑姑近前,边问边为她擦拭腿上的水痕,她冰凉的腿让我为之一惊。
我背着一大夹篓野草走进家门的那一刻,父母投来赞许的目光。我将蓉姑姑背我和夹篓过河的事告诉母亲,母亲说她一定要当面向蓉姑姑表达谢意。之后,我来到了学校,又将这件事讲给老师和同学们听,还写进了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