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钢镚

□海霞

母亲是一个很讲究的人，对于春节这样重要的节日总有很多说法和规矩。

大年三十，当夜幕降临时，母亲就会煮出一大盆红豆年夜饭，饭前在院子的每个墙角放一根芝麻秸秆，然后端着一瓢米汤，用铁勺舀着洒在每个角落。母亲表情庄重，像是在举行一场庄严的仪式，嘴里还小声念叨着什么。我们感到很神秘，不敢出声，也不敢问母亲为什么要做这些。我们只是站在屋门前，静静地看着她虔诚地做着每一个动作。

吃过年夜饭后的一项重要任务就是全家人围坐在一起包饺子。

大年初一早上吃的饺子要在三十晚上包好，这是我们家乡人的习惯。母亲很早就开始准备了——剁白菜馅，切猪肉丁，醒面。那时过年的饺子馅永远是猪肉白菜，似乎从没有改变过，但年年吃却永远都吃不腻。那是年的味道。

在电视还没有普及的年代，我们一边从收音机里听着春晚，一边不停地忙碌着，一个个白白胖胖的饺子顺时针摆放在盖帘上。每一个饺子的边缘处都巧妙地捏合出褶皱，像是一朵朵盛开的小花。它们静静地躺在盖帘上，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仿佛在诉说着家的温暖和团圆的欢喜。

“来，看看谁能吃到它。”

母亲左手托着一枚崭新的二分钱钢镚对我们说：“把它包到饺子里，初一早上谁吃到就预示着谁更有福气。”父亲左手正好托着一个放好馅还未包的饺子皮，他微笑着接过母亲手里的钢镚，放进馅里。弟弟说：“这么多饺子煮在一起不好找，不如把饺子捏出个大大的褶做记号。”我们听了都大笑起来。

父亲也哈哈笑着说：“看你们谁能吃到它。”

我们都停下手，看着父亲把饺子皮折合在一起，手指灵巧地捏着花边。父亲捏褶手艺一流，既娴熟又美观。他脸上始终带着笑，皱纹柔和地挤在一起，一副阖家团圆的满足表情。

父亲把带钢镚的饺子包好摆在盖帘上，这个饺子显得更精巧好看。我们笑着夸父亲捏得漂亮，左瞅右看，觉得它胖乎乎的肚子里仿佛藏着一个幸福的小秘密，心里像开出了花一样欢喜。

屋内灯光柔柔，笑语盈盈。“嘭啪嘭啪”，院外不知谁家淘气的孩子等不到凌晨就偷偷地放了几个炮仗，清脆的声音在空阔的黑夜里格外响亮，瞬间又恢复了宁静。

我们在说说笑笑中包完了初一的饺子，收音机里的春晚还没有结束。按母亲的说法，除夕要熬夜守岁，可我们却熬不下来。收音机里的歌声越来越远，我们渐渐地都睡着了。

每年除夕晚上母亲都要嘱咐我们，大年初一不能睡懒觉，要早早起来，这样一年才能精精神神。初一放鞭炮的纸屑不能当日打扫，那是喜气和财气的象征。

可我们一睡便酣甜入梦，哪肯早早起床，母亲把我们从睡梦中叫醒。烧水煮饺子，收拾屋子，一家人都忙活起来。等父亲在院子里放完鞭炮，热气腾腾的饺子就上桌了。

因为那枚钢镚，初一的饺子不仅给我们带来了年味的欣喜，而且还充满了小小的期待和憧憬。我们每个人吃得都异常仔细，二姐一边吃着，眼睛不时扫视着盆里、盘里的饺子，似乎是在猜度哪个是带钢镚的……

我也小心翼翼地咀嚼着每一个饺子，也想吃到那个象征幸福的饺子。可这个包裹着钢镚的饺子好像和我们捉迷藏似的，大家快要吃饱了，它还迟迟没有现身。

我又从盆里夹了一个饺子，咬了一口，“咔嚓”一下咬在了钢镚上。“呀，我吃到钢镚了！”我兴奋地喊。一家人都抬头看向我，父亲笑着说：“嗯，霞子最有福气。”

我心里那个美呀，恨不得要跳起来。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真的是最幸福的人。怎样算是有福气？怎样才叫幸福？其实那时我还不太明白。

也许是因为过年，也许是因为饺子里的二分钱，那天我的心情就像晴朗的天空，看哪里都觉得格外清新，和伙伴们一起玩闹时笑声也格外响亮。

当我懂得过年饺子里包枚硬币不过是一个民间测试“幸福”的小游戏，幸福需要自己去创造时，不禁为孩提时代的自己在吃到那枚钢镚时似乎幸福招手即得而哑然失笑。

孩子们的幸福往往就那么简单，一枚二分钱的钢镚就能感到幸福爆棚，心情一如小草萌芽、花蕾绽放，鲜亮好长时间。

或许，对于幸福，每个人的理解不尽相同，但是我常常想：我们不妨试着用孩童的心情对待生活，幸福的获得感就会更多。这何尝不是一种生活智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