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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灯笼

来源:保定晚报作者:时间:2025-02-13 10:48

▢王丽萍

进了腊月,母亲会选一个大晴天,在老宅小院的大槐树下为我们姐弟三人做过年的灯笼。

戳在墙角的秫秸秆是秋天收获后就被母亲悉心挑选过的。母亲折下最顶端的一节,这一节叫秫秸莛,较长,粗细均匀,没硬结,光滑,弯曲度也比较好,是做灯笼骨架最好的材料。母亲用菜刀将它们斩成长短不一的小段,摆在地上拼好形状。再用小刀在秸秆的连接处挖出一个个小槽,就像木工打家具凿的榫眼,然后根根扣槽,这样做出来的灯笼板正、漂亮、结实。细微处用一段细细的秫秸篾来连接。不一会儿工夫,如同变魔术一般,灯笼骨架就神奇般地站立起来。

奶奶在灶膛里点着火熬糨糊,院子里满是草木的烟味和好闻的麦香味。糨糊在大铁勺里“扑哧扑哧”地鼓着大泡,奶奶用秫秸秆不停地快速搅动着,黏度够不够凭经验掌握。待糨糊稍凉,母亲用一根毛笔均匀地把骨架刷满,然后将薄薄的透明纸平展地糊在上面,一个灯笼罩基本上就完成了。

量好灯笼罩的尺寸,父亲就开始安置那个黑黢黢的老墨斗。他提起墨线中段,轻轻一松劲,墨线就在薄木板上弹出一条条长长的直线。然后,他弓着腰在一个长条大凳子上用锯子沿线将薄木板切割成比灯笼罩尺寸大一圈的底座,底座四角用手拉钻,各钻出一个小孔,每个小孔穿过一根细铁丝,4根铁丝聚拢在一处,上端用光滑的线和木棍相连。底座的中心位置需穿过一根小铁钉,用来固定蜡烛。最后把灯笼罩从挑杆处穿过,落在底座上。

至此,母亲的创作才算刚刚开始。

巧手的母亲从炕席下找出各色彩纸,开始剪窗花。我特别喜欢听剪刀在她手里发出的“咔嚓咔嚓”的声音,就像深秋一个人穿过覆盖着厚厚干燥落叶的小路。“咔嚓咔嚓,咔嚓咔嚓”,那声音让旷野显得更加宁静,既治愈又解压。不多时候,那些“花鸟”、那些“虫鱼”、那些“福禄寿喜”就生动地跃然纸上。母亲眯着眼,将它们朝着太阳展开,那些“小生灵”似乎顷刻间便有了灵性。母亲小心翼翼地把它们贴在灯笼的外面,灯笼顷刻间也生动起来。

母亲是极富创造力的,更出彩的当数灯笼穗。母亲用钩针钩出一个盆形的底托,将乒乓球放在里面,钩到球顶端封口,一个圆溜溜的毛线球就做好了。一把各色丝线绑成一串流苏,垂在毛线球的下端。流苏随着灯笼摇曳摆动,一时间便生出无限欢喜。有时母亲也会用各色丝线编成中国结吊在灯笼下面,与各种剪纸窗花相衬,尽显一股浓浓的古风古韵。

母亲应我们的要求做方灯笼、圆灯笼、五角星灯笼。五角星灯笼外面贴满了我们用彩纸剪的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小星星。我们伸着小手兴奋地在小星星群里指认哪些是自己做的。父母亲此时也会围拢过来,笑着揉一揉我们冻得通红的小脸蛋。

我们在小院里挑着各自心仪的灯笼,追逐奔跑,提前感受过年的气氛。鸟儿们似乎也闻讯赶来,在大槐树上叽叽喳喳地跳跃,踩落一些残留的枯叶。母亲一边收拾一地狼藉,一边微笑着看我们嬉闹。

随后,母亲让父亲将灯笼挂在闲屋的房梁上,大年三十才能拿下来。我们看着房梁上的灯笼,掰着手指头盼着年快快到。

除夕的鞭炮声噼里啪啦一阵阵响起来,是家家户户吃团圆饭的时候了。此起彼伏的鞭炮声把我们贪玩的心都惹毛了,我们就像“扑腾扑腾”的小兔子一样,此时再多的美味也比不上提着灯笼呼朋唤友去玩耍,随便扒拉几口就匆匆地离了饭桌。

母亲在后面追赶着我们,递给每人一包包着红纸的小蜡烛:“小心点,别跑。”母亲还没说完,我们早就提着灯笼消失在院门外面。

点亮灯笼,心都是痒痒的,必须得唱两句或者吼几声。一路唱着吼着,我们把除夕喧闹却寒冷的小街都烘暖了。仿佛约好了一样,街上的灯笼渐渐多起来,整条街远远近近都是星星点点的亮光。寒夜里的亮光微弱、虚幻,美得如同梦境一般。孩子们聚在一起,那些灯笼也渐渐聚在一起,由星星点点变成一团团的光,互相温暖着,互相照耀着,互相欣赏着。

蜡烛的光把灯笼上的剪纸映在扫得溜光的黄土地上。那些花儿、那些鸟儿,栩栩如生,活灵活现。那些小星星在黄土墙上欢快地一跳一跳、一闪一闪,如同一片绚烂的星空。

母亲的灯笼常常被围观,受到啧啧称赞,我的心里万分满足。小伙伴们低头看着各自手里没有剪纸的灯笼,一再央求我,能不能让母亲明年也给他们做上同样的一盏。看着他们羡慕的眼神,此时的我肯定是有求必应,不知不觉间就给母亲揽下了好多活。想起母亲明年会蹲在大槐树下做更多的灯笼,我又特别心疼。

穿过村里的一条条小街,孩子们结伴挑着灯笼去各家的院子里走走转转。每出一家,口袋里就会多出几颗糖果、一把瓜子花生、几块地瓜干,也会陆续牵出更多的小灯笼。在除夕这个充满期盼、喜悦而又躁动的夜里,它们像一串串幸福的流火,点燃着一个个少年的梦想。

夜深了,困倦疲惫的我们吹熄了蜡烛,将灯笼交给母亲。母亲爱惜地将灯笼挂回房梁,不出意外,灯笼会一直亮到正月十五。可往往一阵风或者不小心歪倒,母亲辛辛苦苦做的灯笼就被迅速点燃了,一瞬间也点燃了孩子的哭声。母亲怜爱地一把揽过孩子:“大过年的可不许哭哦,这叫红红火火。当然哭也没事,这叫掉金豆。”母亲轻轻一刮鼻子,孩子就破涕为笑了。随即母亲将一颗糖塞进孩子的嘴里,这股甜蜜足以慰藉一个孩子心中的落寞和忧伤。

我在故乡生活了多少年,母亲就给我做了多少年灯笼。父亲心疼母亲的累,建议到年集上给每个孩子买一盏灯笼。母亲执意不肯,她说她只想亲手为她的孩子们做新年灯笼,这会让她觉得幸福、踏实和温暖,累也是快乐的。

一进腊月母亲就开始做灯笼,开始和孩子们一起盼年。在那些漫长的清苦日子里,这似乎已经成为一种习惯,更是一种流淌在岁月里的深情。

现在市场上的灯笼色彩斑斓,品种繁多,让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可在我心里,这些都远远不及小时候母亲亲手为我们做的灯笼,质朴简单中饱含温情。我时常会记起,一阵风吹过,我的小手拢住的那一团暖暖的橘黄色的微光,它让我在这个繁杂多变的尘世永葆一颗仰望星空的心,让我对美和爱有了一种近乎执着的坚守。

2021年,被病魔折磨了一年多的母亲永远离开了我们,一晃已快4年了,我常常想起小时候她为我们扎灯笼的样子。她蹲在地上,阳光在她光洁的额头和乌黑的发间跳跃。风有时吹乱她的头发,她会在忙活的间隙将散乱的发丝轻轻别在耳后。她微笑的样子很美,那时她很年轻,是三个幼子的母亲。

这几年我竟开始害怕这样热闹喧嚣的年节了,这会让我克制不住地想念母亲,有母亲呵护陪伴的岁月成为心中甜蜜而又酸涩的追念。母亲的灯笼远远地挂在渐远光阴的深处,亮着柔柔暖暖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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