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襟与对襟

▢顾俊文

我们村曾经有过一个奇异的习俗，村民们穿的上衣都是大襟的。何谓大襟？即衣襟遮住胸脯、纽扣留在腋下的那种衣服。冬天穿的叫棉大襟，春秋两季穿的叫裌大襟。

穿大襟衣服不分男女但分老幼，孩子们在15岁以前可以穿对襟衣服，但过了15岁就要穿大襟衣服。这当然不是国家制定的法律，但却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村里敢违反的人不多。

我不喜欢穿大襟衣服，一不美观二不方便。小孩子特别是男孩子喜欢蹦蹦跳跳，如果穿对襟衣服，身上热了解开纽扣很快就凉快起来了。然而穿大襟衣服就不行，从腋下解纽扣很费劲，眼睛看不见纽扣，全靠用手摸索，总算摸到了，短时间内还不见得能解开，越解不开就越着急，越着急身上就越热，解几个小小的纽扣往往搞得满头大汗。好不容易解开了，一片大大的衣襟在胸脯前面耷拉着，就像门上挂着的门帘，跑起路来还忽闪忽闪的，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所以，我到15岁那年坚决不穿母亲给我缝的大襟衣服。

母亲说，村里别的孩子都穿，你不穿显得另模另样多不好呀！

用现在的眼光看，另模另样不过是特立独行或者新潮一些而已，无伤大雅，但当年在我的家乡似乎就是一种大逆不道，乡亲们看着不顺眼，就说家里的长辈没有教育好。我固然不愿意穿大襟衣服，但很忌讳另模另样这句话，因为这涉及家教问题，不能不重视。

我琢磨了好几天，终于想出个办法，我把全村十几个15岁的孩子召集到一起，问他们是不是愿意穿大襟衣服。

他们异口同声地说不愿意，又难看又不舒服，可该怎么办呢？母亲给缝上了，总不能扔到河里冲走吧。

我说当然不能扔，咱们完全可以不穿，让娘再给缝一件对襟的。

有的孩子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说俺家里穷，就这件衣服还是娘攒了半年鸡蛋到商店换钱买的布料呢，哪还有钱再缝一件？

有的孩子说，就算有钱买布料，娘就同意给咱们缝对襟衣服吗？如果再缝一件仍然是大襟的怎么办？咱穿还是不穿？

我说，咱们去学校，让老师帮忙。

来到学校说明情况。老师笑了，说这事我可管不了。我让你们穿对襟衣服，你们的母亲要我出钱买布料，我怎么回答呀？

几个女孩子说，您作为老师总会有办法的，我们实在不想穿大襟衣服，这哪像个小姑娘啊，简直就像五六十岁的老太太！

一句话把老师逗乐了，说小孩子穿大襟衣服确实不好看。这样吧，你们家长的工作我来做，其余的事情还是你们自己想办法。

老师往村里跑了几趟，家长们果然不再坚持给我们做大襟衣服了，但已经做好的怎么办？穿又不愿意穿，扔又舍不得扔，总得想个适当的处理方法啊。

最后还是我母亲想出了个好主意。我的两个舅舅在县城居住，都会裁剪衣服。母亲给舅舅写了封信，让他们把我们的大襟衣服改成对襟的。那一天，我把村里十几个孩子的大襟衣服收拢起来装在一条盛粮食的口袋里背到县城。两个舅舅忙活了一天一夜，终于把衣服改好让我背了回来。

从这一天开始，我们村的孩子们再也不穿大襟衣服了，这个奇异的习俗也随之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