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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元忆母:那盏照亮生命的煤油灯

来源:保定晚报作者:时间:2025-09-06 08:25

□常山愚公

中元节将至,按照唐县的习俗提前10天就可以上坟烧纸了。七月初七那天,我和爱人与弟弟、弟媳相伴,一行人默默走向母亲的长眠之地。

母亲坟前的杂草已被弟弟、弟媳前几天清理干净,我们摆上母亲生前最爱吃的蛋糕、香蕉、芒果、桃子和苹果,点燃一炷香。青烟袅袅升起,在空中盘旋,仿佛在天地间架起了一座无形的桥梁。我望着那缕青烟,恍惚间又回到了那个改变我一生的夏夜,看见母亲手持煤油灯的身影,灯光明灭如豆,却足以照亮我的一生。

那年我14岁,刚上初中,正是自以为是又脆弱不堪的年纪。弟弟小我三岁,哥俩平日里形影不离,春天一起挖猪草,夏天一同逮蚂蚱,秋天偷偷爬到核桃树上剜核桃,冬天围着火盆写作业。那日晚上,为了一件如今已记不清的小事,我与弟弟爆发了激烈的争吵。只记得那件事本不是我的过错,但弟弟先哭了起来,我便落了下风。

母亲闻声从厨房赶来,手上还沾着做馒头的面粉。她看着哭成泪人的弟弟,又看看面红耳赤的我,没有细问便下了判决:“你是哥哥,让着点弟弟怎么了?至于把弟弟吓成这样吗?”

这时父亲也从里屋走出来,见状不由分说地加入了批评我的行列。双重夹击下,我感觉全世界都在与我为敌,谁也不理解我的委屈。

“你们也不问问为什么,就吼我?”我大声嘶吼着,青春期的不甘与委屈如火山爆发,“你们这么冤枉我,我还不如去死了算了!”

话一出口,屋子里忽然静得可怕。

母亲手上的面粉扑簌簌落在地上,父亲张着嘴,一时语塞。弟弟也止住了哭声,惊恐地望着我。那句话悬在空气中,重得能压垮一切。

良久,母亲缓缓走过来,没有预料中的责骂,只是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孩子别着急,你说说为了什么?”我倔强地摇着头,却看见母亲眼角有泪光闪烁,心下忽然一颤,情绪竟不再那么激动了。

那时村里靠水泵发电,每到晚上9点就准时停电。父亲默默地点燃了那盏煤油灯——我上小学时每晚陪伴我写作业的“老朋友”。昏黄的灯光在屋里跳跃,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看着这盏灯。”母亲的声音很轻,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豆大的火苗在玻璃罩中跳跃,微弱却顽强。

“你刚才说不如去死”,母亲顿了顿,说,“那你知不知道,死了意味着什么?”

我低着头不吭声,心里还憋着气。

母亲也不逼我,只是望着那盏灯出神:“娘给你讲个故事吧。”

“你姥爷走得早,你刚满一周岁的时候他就得了重病。临终前,也是在一盏煤油灯下,他拉着我的手说:‘秀啊,你要坚强,别为了我而伤心。瑞儿这个孩子很机灵,你好好拉扯他,他是你的希望啊!’”母亲的声音有些哽咽,“现在假如你有个意外,我还怎么活?在这个世上,你们姐弟三个都是我的心肝宝贝,你们是情同手足的关系,以后无论遇到什么困难,无论遇到什么不公平的待遇或者误解,都不要用死解决问题。因为这不仅不能解决问题,还会让事情变得更加复杂。”

煤油灯的火苗跳了一下,母亲的脸在光影中显得格外柔和。我抬起头,难以想象总是从容淡定的母亲在失去姥爷时经历过的悲痛和无助。那时的她也不过是个刚失去依靠的年轻女子,却要扛起抚养我们的重担。

母亲继续说,声音轻柔却坚定,“孩子,生命不完全是咱们自己的,你流着祖先的血,将来还要传下去。咱们活着是为前人争口气,也是为后人铺条路。”

我望着那簇跳动的火苗,忽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那些在课本上学到的“孝道”“传承”在这一刻变得具体而真切。我看见的不仅是一盏煤油灯,更是一个家族的希望与延续。

母亲轻声说着,伸手拭去我脸上的泪痕,“娘知道冤枉你了,但你那句话像刀子一样扎在爹娘心上。你要有个三长两短,咱们这个家就碎了,灯就灭了。”

我再也忍不住,扑进母亲怀里放声大哭。那一刻,我不是叛逆的少年,只是一个需要母亲呵护的孩子。母亲轻拍着我的背,就像小时候哄我入睡那样。姐姐和弟弟不知何时也靠了过来,一家人在煤油灯的照耀下相拥在一起。

从那晚起,我仿佛一下子长大了许多。我开始明白,生命不只属于自己,还承载着祖辈的期望与传承。我们每个人都是一盏灯,既接收着前人的火光,也有责任将它完好地传递给后人。

多年后的今天,当我已为人父,在中元节思念母亲的夜里,更加懂得了母亲那番话的深意。中元节祭祖,不仅是表达孝思,更是确认我们在世代链条中的位置,确认那盏灯依旧明亮。

“娘,灯还亮着。”我轻声说,泪水模糊了视线。弟弟在一旁点燃了纸钱,火光跳跃着,映烤着我们每个人的脸庞。我知道,母亲一定能听得到我们的祝福,一定能看得到我们这个虽然平凡却和睦的家庭。

中国人用最诗意的方式告诉逝去的亲人:思念不断,传承不息,那盏灯在我心中永远亮着。而我知道,有一天,我的孩子心中也会点亮一盏灯,讲述他奶奶的故事。如此代代相传,便是中元节最深层的意义——逝者已矣,而生者继续举着火把,在时光的长河中前行,永不熄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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