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保定晚报作者:时间:2025-03-28 09:02
□王莲
春天早市的菜场转角,三轮车上码着整整齐齐的荠菜,露水未干的叶尖还沾着星星点点的黄泥。俯身轻嗅,泥腥气混着草木的清芬,忽然就漫成了老家后山整片整片的绿。
那年我8岁,春雷在屋脊上滚过第一声,母亲便挎起竹篮往山坳里去了。晨雾未散,她戴着褪色的蓝布头巾,背影被露水洇得深浅斑驳,像一幅洇开的水墨画。我踩着松针追上去,枯枝在脚下噼啪作响,惊起一蓬蓬扑棱的灰雀。“荠菜要掐嫩尖,马兰头得连根拔。”母亲教我辨认锯齿状的荠菜叶,说开白花的是苦菜,紫茎的才是能吃的……
竹篮渐渐盛满春色,婆婆丁的绒毛沾在袖口,野葱辛辣的气息钻进指甲缝,怎么也洗不掉。
母亲最喜欢做的还是蒲公英野菜团子。灶屋里,老铁锅支在土灶上,噼啪作响的柴火把泥墙映得忽明忽暗。把荠菜焯水切碎,掺进新碾的糙米里,加上盐、葱花,打入鸡蛋,搅拌调匀,揉成球状,滚上干面粉,放在蒸屉上。我蹲着添柴,看火星子追着青烟往上蹿,铁锅盖缝里溢出糯香。竹匾里还晾着晒得半干的蒲公英——这是要留着夏天煮茶喝的。
天光将暗时,父亲扛着锄头从田里归来。粗白瓷碗盛着翡翠色的菜饭,就着腌了一冬的雪里蕻。野菜团子拌着蒜末辣椒的汤汁,入口鲜香,回味悠长。暮色漫过门槛时,屋檐下的风铃叮咚作响,惊醒了打盹的老黄狗。
前年清明节回去,母亲的蓝布头巾收在樟木箱底,和那些晒干的蒲公英一道,成了褪色的标本。我在超市冷柜前驻足,塑封袋里的荠菜整齐得令人心慌,再寻不见叶脉里蜿蜒的春泥。
昨夜骤雨,阳台花盆里竟冒出几簇野苋菜。我蹲下身,指尖触到温热的陶土,恍惚又听见山风掠过竹梢的呜咽。原来那些草木从来不曾走远,它们只是化作春泥,在水泥森林的缝隙里,等着某阵东风唤醒记忆的根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