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回山庄

□北耕

岳父家是在易县的一个小山庄，名叫黄路元村，俗称西台。

过年到岳父家时还不算太晚，我会带着孩子们一起贴贴对联。岳父家在一个高台上，前边没有围墙，可以直面大山。大门口右边是一棵弯曲有型的杏树，左边是一个骡子圈，我们把上联贴在杏树上，下联贴在骡子圈的圈墙上。这种贴法得要些技艺，但不管怎样，上下联总难对称起来。

午饭是啃大骨头。前些年，岳父家年年会养两头猪，卖一头，留一头，也会分给我们一些肉。这骨头是好骨头，加上是柴火灶烧出来的，味道的确不一般。

吃完肉我会出去瞎晃晃，但好像也没有太多地方可去。岳父家不远处有泉水流下，泉水是几十年前从山上引下来的，铺的管道约有千米。泉水常流，很甘甜。

晚上照例会看看春晚，岳父看着看着就闷头打起盹来，我们看着闹着随便说笑着……

大年初一早上包饺子，岳母起得很早。当年我初见岳母时她的腰就有点佝偻，特别是这些年，越来越佝偻，几乎要低着头看路了。平时，她走起来拿个盘子碗我都有些担心，可她脚下总是很稳的样子。

妻子和我先后起来跟岳母忙碌着包饺子。此时太阳还没出来，远山隐隐如墨，云霞绚烂多彩。

吃完饺子，按说该拜年了。这里没有几户人家，也没什么拜年的。前几年我妻子的一个本家哥哥会来，碰上孩子们下象棋会给他们支支招，有时也一起下两盘，跟我说些闲话，随后就去忙家务了。后来听说他去了县城。

还有一个叫林子的是个光棍，他来了也总会待一会儿。我去岳父家都会从他家的门前过，他养着好多鹅好多狗。虽是他一个人，鹅扑狗叫，小院好不热闹。也就前两年，他被一个搬迁到外地的侄子接去养老了。再过他家的小院，一切便静悄悄了，就像门前那个已多年不转的碾子一般。

再来岳父家过年便只见庄子边上的一家了，论起来妻子叫他表兄。整个庄子便只有他家和我岳父家了，山上山下的羊总比人多得多。

我闲着没事会四处去转。屋后有一片柿子树，按说秋日这里该最美。但冬日一片树，萧疏的风韵也是画家难以画出来的。树上还有一些柿子，羊喜欢柿子，一只羊上了房顶，伸着脖子吃树上的柿子。不少人家搬走了，这里很多房子成了空房子。

西台的山险而高，远观近望都很美。岳父家前面是一个山坳，这里长着数棵高高的白杨树，树上有两个鸟窝。雪后的白杨、星光下的白杨都很美。

远山有一处字崖。那时我和妻子结婚不久，山上有不少积雪，我俩踩雪上山，每见大青石，常坐石而歇，不时嬉笑。近山顶处果见一刻字石崖，崖树路旁，不高，约两米，平整如碑。中间天然一分为二，左右皆有字。左为一正文，有一平方米，记字200余，小楷，字极工整。右亦有一平方米，记字100余，草书。字皆为阴文，模糊不清，只有正文中“保定府易州”几字最为清晰。

我俩猜测了许久，文中有“嘉靖”字样，据此推测该文距今已有几百年。过了字崖，我们又登到山顶。此处中间低两头高，犹如驼峰。一平整大石，20多平方米，石上图案极妙，似大脚印。

回到家，谈起字崖，岳父说：“山顶上曾经有一块断碑。我亲眼见到过，后来就不知去了哪儿了……”

山里还有冰瀑，我们不止一次去看过。远远便见几道冰瀑晶莹透亮，在阳光照射下美轮美奂。

冰瀑之上有棵山桃树，由下往上看很美，很像《西游记》里瀑布的场景。我们如唐三藏师徒4人一样从山桃旁一一走过，只是我们人更多些，我家4口，大舅哥家4口。

沿冰瀑的一边走下去，往上望，飞冰而下，凝而不固，冰花冰锥各尽其美，幻然成形。想春日，冰消雪融，飞流与那一树桃花又是何其美哉。

冰瀑下有冰有水，可玩水亦可玩冰，折一些冰锥吃几口，特别冰爽。

今年我们没再去看冰瀑，而是走了另一面山。那里的山并不出奇，而站在高处却见四面山连山，山外又是山，盘旋如条条巨龙。山并不狭促，而是辽阔无边。看山，真的要看你站在哪里。

山并不冷寂，有风，亦有松声。

岳父说，抗日战争时这山里打过不少仗，牺牲过不少战士。老八路房扬达生前接受我采访时说，他因为重病，大扫荡时被战友从台底转移到了西台。其中一户人家把他藏在山洞里，给他送水送饭，渡过了危难。

群山之间，再无人指认哪个山洞，也没人知道是哪户人家给八路军伤病员送水送饭。群山之间山太多了，那样的人那样的事也太多了。

群山无语。小小山庄夹在群山之间，其实并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