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庄车马店

□李秀芹

多年前，我曾慕名造访阜平县段庄车马店。

那日，车在崇山峻岭间穿行，爬过柴皮岭路段，然后依着曲折的羊肠小路绕行数个来回，沿着狭窄迂回的傍河水泥路行进了约20华里，又过了一座小桥，远远的段庄村就到了眼前。

走近了，看到街道两旁林立的商铺和住户，钢筋水泥浇筑的现代建筑和石墙木顶构建的老式古屋交辉映衬，建于清初的段庄车马店旧址保留至今相对完整的“德龙店”“饭铺店”“大西店”“中心店”，沿着街道左侧由村头延伸到村口，300年历史的段庄文化遗存顺着路面两侧铺陈开去。

站立在老街道两旁的段庄人眼光里透着惊喜，他们满脸笑容地迎接我们的到访。4位肖姓老人沙哑的讲述让我们仿佛听到了那些曾经起伏在段庄村间小路上车马的嘶鸣和商旅的欢声笑语。

段庄东接涞源县，北靠山西灵丘县，浑然天成的优越地理位置造就了段庄车马店的昔日繁华。过往商旅们的马队驮着沉甸甸的山西小米、阜平大枣、曲阳瓷器，马蹄声踢踢踏踏，脖间的铃声叮当作响。在晨光中在暮霭下，伴随着赶马人那一串串高腔起伏的吆喝声，马帮停靠在了车马店里。

马帮停靠店的首选是位于村西头的大西店。店里传出的悠悠古刹钟声曾经响彻山林间的古道。试想，山高林密，沟壑幽深，夜幕下，赶马人心里难免会生出些许惶恐，悠长的钟声恰如回家的呼唤，曾经是寺院的那份宁静穿透了赶马人的心扉，叩击着他们的心房，亲切感油然生起。马帮进了门楼，大西店里便热闹起来。普通商贾、达官贵人、押镖武夫，形形色色的行路人聚集在这里。

店主人对整个四合院的规划条理分明，饱含人情世故。客商们牵着马或骡子或小毛驴进了四合院，负责接待的老伙计接过他们手中的绳索，在右手院落靠里的位置卸完了驮运的货物，牲畜们被牵到水井边，冰凉清澈的井水使它们兴奋起来，扬起脖子欢快嘶鸣或在地上打滚。这时，做完登记的商旅们从进门左侧的柜房里走出来，伸个懒腰，长长地吸上一口气，目光投向当晚属于自己的那间已经点燃油灯的客房。

山里的夜晚清冷寂静，大西店客房里的油灯闪闪烁烁。十几个过往的商旅躺在火炕上，熟悉的，陌生的，年长的，年幼的，温暖地挤在一起，疲惫、惧怕、冷漠等那些因漫长的赶脚行程带来的消极情绪全都被融化了。户外的行脚牲畜们在夜色中甜美地咀嚼着主人准备的食料，晃动着尾巴，不时地弹几下蹄，或打出几个喷嚏，宁静清冷的夜色增添了几分生动和温馨。

那夜，镖房里的灯不时被点亮。随着门轴轻轻一声吱悠，镖师的头探出了门，四下一番张望。大西店的宁静安详依然不会让这些经验老成的镖师们放松警惕，他们时时担心箱子的金银珠宝会遭遇抢劫或不翼而飞。

第二日清晨，当阳光慵懒地穿透林间的雾霾照进大西店的时候，正对着朝阳的餐房里已经热气升腾，大西店的肖姓长者们精心熬制的小米土豆饭已经按商旅人头如数盛进硕大的海碗里，散发着浓浓的香味，等待客人们尽情享用。

用罢早饭，商旅们牵出赶脚的牲畜，那一夜共枕一床的彼此熟悉化作各奔一方的挥手作别，带着清晨的精气神开始了新的征程。牲畜的脖铃声渐渐远去，热闹的大西店恢复了一时的宁静。

德龙店、饭铺店、中心店，这些老字号的车马店同大西店一样开始了新的一天。

众人的眼光投到了眼前为我们讲述往事的肖姓老人身上。他头发花白，眼角的皱纹顺着额头呈“一”字延展过去，纹理间掩藏着岁月的风霜，足底布鞋前端已经破了小洞，露出了脚趾，76年的岁月积淀让他满身风尘。

正午的阳光正烈，眼前的德龙店如同这位老人一样，经历了岁月沧桑却又饱含意蕴。高大的正门想必是为迎接那些高头大马，或是充分彰显深居山林间的古老建筑的威严，其高度足有两个人的身高叠加在一起。外墙石体裸露，花白相间，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门匾上雕刻着篆体“福禄寿喜”，进了正门，柜房、马棚、客房、伙房、水井、饮马槽等，车马店功能设施一应俱全，布局合理。

在老人的讲述中，段庄车马店昔日的繁盛场面又呈现在了眼前，赶马的客商聚集在德龙店，马声萧萧，人声鼎沸。300年的历史中，曾经歇息这里的行脚商贾、马帮车队见证了社会发展。

段庄车马店的历史无文字可考，仅存于肖姓长者的记忆中，代代相传。开店的肖姓长者从长辈的口传中得知德龙店的开创者是肖玉山。肖玉山祖籍山西省洪洞县，不知什么原因使得他在段庄这个深山栈道边开起了店，娶妻生子，传接多代，直至今天。

翻阅过往，距离那次段庄之行也有10余年的时间了。如今，伴随时代的发展，段庄这个依山傍水的小村庄早已焕发新颜。蓝天白云下，黄墙黛瓦，屋舍错落，清泉穿流，生生不息，一派怡然。

往事如风。今年暮春，我再次走访段庄，在大西店旧址遇见肖志平老人。聆听着他那娓娓讲述，心中感慨万千。骡马嘶鸣，人声鼎沸，一幕幕旧日场景再次呈现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