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保定晚报作者:时间:2025-04-20 10:47
□陈喜明
小时候,各家的门口或是墙角常见光滑的青灰色的或是粗糙不平暗黄的碌碡,放在大门口的时常有老人来坐坐,放在角落的是为了护着墙角,人们似乎都忘了它的本来用处。
碌碡是非常重要的。
生产队场里的碌碡躲在角落里。麦秋时节,麦子上了场,暴晒之后干得一捏就碎,正好打场。
麦秸麦穗闪烁着金灿灿的光。车把式像套车一样,把两匹马套在碌碡上。他牵着长长的缰绳,鞭子一挥,两匹马便以他为圆心画起圈来,几百斤的碌碡像一只陀螺,欢快地在麦子上旋转奔跑。麦秸在马蹄之下、碌碡之下发出清脆急促的碎裂声。那个圆圈随着圆心的移动一点点扩散开去,直到满院场挓挲支棱的麦秸变得平滑如水,服服帖帖,“战斗”才算结束。
把细碎干瘪的华秸挑去,归拢起麦粒,扬去麦糠,一垄麦子像条巨大的鱼卧在场上,浓浓的麦香便在场院里弥漫。除了麦香,弥漫的还有人们满心收获的喜悦。
车把式卸了套,把碌碡放回到偏僻的角落,它就像一只孤独的鸟,任凭雨淋风吹。如果不种高粱不种谷子,恐怕得到第二年麦秋,人们才会再想起它。
红彤彤的高粱穗子晒满场,人们摔完笤帚苗,余下的就用碌碡轧场。闲了三个月的碌碡像一只憨态的小猪,吱吱扭扭,满场飞奔。一穗穗干瘪的高粱服服帖帖地在地上。轧过的高粱苗是过年摊耨耨子(炉糕)用的最好的柴火。队里种高粱不是给人吃的,主要是给牲口当饲料,跟黑豆一样。牲口是重要的劳力,不能亏待它。
谷个子堆在场里,用爪镰把谷穗割下来在场上摊晒,谷秸垛在场边,冬闲的时候铡了做牲口饲料,娶媳妇的时候捆杆草把儿,过年时上坟召请都得用。
谷穗晒干了,碌碡就又有了用场,轧扁那些叫谷挠的没粒的谷穗,分给各家当烧火柴。
碌碡吱吱扭扭的叫声在秋后的日子里久久回荡。
漫长的冬季,场里安静悠闲。谷秸垛吸引了成群的麻雀,收来的干草垛成了小山。铡刀一起一落铡草,铡草的两个人配合得相当默契,年轻力壮的青年摁刀,有经验的老人入草。提刀、入草、摁刀,节奏均匀紧凑,哗啷——嚓!哗啷——嚓!就像一支小曲在场里飞扬。寸把长的草节,拌上饲料装一槽子,马和牛不紧不慢地嚼,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傍晚的时候,常有人抱着一捆秫秸到场里来,到碌碡跟前,把秫秸整齐摊开,用手推动碌碡碾轧。那秫秸是浸过水的,很柔韧。拿回家,将轧扁的秫秸破开。席篾编的盖簟用来盖锅,既保温又透气,比现在的金属锅盖强多了,没那么多哈气水。
冬闲时人们开始琢磨大事:盖房、嫁闺女、娶媳妇。盖房要夯实地基,就又想起了碌碡。将碌碡绑上两根粗木棍就是夯,把几百上千斤的夯举起放下,得是年轻的壮劳力,几班倒。
打夯都是在晚上进行。挖好槽的地基上,高高的竹竿挑着一二百度的灯泡,四围亮如白昼。难得晚上这么亮堂,孩子们也来到街上玩耍。
我最爱听生产队长的吆喝。
打夯的时候要有一个人吆喝,人们才会步调一致,抓、起、落,节奏均匀,同时也活跃气氛。那夯变得轻盈起来,人们也不再觉得很累。
队长:抬起来呀!
人们:嗨!
队长:用力放啊!
人们:嗨!
……
队长:什么开花像喇叭!
人们:嗨!
队长:拉拉艳开花像喇叭。
人们:嗨!
……
没有固定的内容,来自日常生活的知识和幽默随口而出。
没有报酬,也不管饭,就是白助工,一锅茶水、一笸箩旱烟就够了,冰冷的日子被蒸腾的乡情、亲情、热情熏得暖暖的。
打完夯,碌碡又放回墙角或门口。孩子们不尽兴,睡梦里回味着玩耍的快乐,甜甜地笑出声来。
有一种碌碡很特殊,就是碾子上的碌碡,是用木框安在碾盘上,个儿更大,表面更光滑,质地更坚硬。场里的碌碡把粮食打下来,碾盘的碌碡把粮食变成面,日子在打磨中绵延不绝。
多么坚硬的东西到碌碡面前都粉身碎骨,可最终它还是败给了岁月……墙角的、场里的碌碡日渐粗糙,门口的碌碡被二爷爷坐得日渐平滑,闪动着耐人寻味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