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桃树下的小平房

□郑峰

有一种青春记忆是镌刻在脑海里的，任岁月冲刷，永远无法洗去。

核桃树下的小平房应是我在保定三中上学时印象最深的建筑了，灰墙、绿窗、红瓦、高屋脊，还有校园里的红砖小路、门卫室旁高高挂起的铁钟以及那片绿油油的核桃林，给那时的校园留下了许多颇有年代感的印记。

春分过后，核桃树开始萌芽，我们迎着阵阵油墨香走进校园，几排青砖平房赫然出现在眼前，像是被春风随意撒落的积木，错落排列在浅绿的树木间。教室后面是一排核桃树，粗粝的树皮上不知留着谁的誓言，深褐色的纹路里沉淀着10余载光阴。早读时分，阳光会顺着核桃树蜿蜒的枝桠爬上讲台，把粉笔灰镀成细碎的金粉。前排的女同学总爱把马尾辫搭在窗边，发丝间浮动着青草与核桃叶嫩芽的清香，后排有的同学偷偷翻看着言情小说，忧郁的眼神写满淡淡忧伤。

初夏的风裹挟着不知名的花香，或许是墙角丛生的金银花，又像是围墙外的国槐。六月份以后教室的后门永远敞开着，蝉鸣声也随着花瓣落在摊开的课本上。不知哪位男生偷偷把一只青蛙放进铅笔盒里，惊起的蛙叫撞破了数学老师正用粉笔画的圆圈。水管里流出的自来水永远是那么清凉，让我们燥热的身体渐渐褪去暑气，每一滴溅起的水珠仿佛都记录着我们的欢乐时光。此时的核桃树已用虬曲的枝干撑起了巨大的绿伞，为我们遮起了一片阴凉。课间钟声从树冠中漏下来，提醒我们小卖部的奶油冰棍早就等着我们了。

当蝉鸣声渐渐消退，第一片梧桐叶开始向大地寄送橙色的明信片时，我们迎来了金秋。太阳缓缓升起，核桃树的剪影一寸寸地爬上玻璃窗，树上摇晃的青皮像是在敲打着我们懵懂的青春。那时不知为何，总觉得树叶上晨露的水汽特别清冽，像是把整个秋天的呼吸都凝结在里面了。课堂上，外语老师流利的英伦腔调被众多女同学争相模仿，而她姣好的容颜、时尚的打扮更是吸引着无数男生，幻化成这些青春期大男孩心中的“女神”。下午课后，大家不约而同地奔向操场，暖暖的夕阳下有人正弹唱着齐豫的《橄榄树》，“为什么流浪，流浪远方，流浪……”悠扬的歌声带着我们飞向未知的远方，青春的梦想瞬间被点燃，时间空间在此刻被定格，吉他声伴着晚霞悄悄退入墙角的花丛中。暮色缓缓降落，像稀释的蓝墨水漫过校园，核桃树的影子在平房的墙上洇成水墨画。晚自习的下课钟声响起，我们结伴走进停车棚时，月光把我们的影子抻得很长，像墨迹未干的油彩，逐渐消失在飘着核桃香气的校门口。

隆冬的清晨总在煤块燃烧的噼啪声中苏醒，一阵浓烟过后，橘红色的火苗便舔舐着铁皮炉子窜了出来，一个穿着军大衣的同学用钳子翻动着通红的炭火，顺带烤上两块从家捎来的红薯。下午课上，班主任陈老师放下了政治课的讲义，谈论着我们未来报考院校的招生情况。教室里格外安静，焦甜香混着粉笔灰在丁达尔光里浮沉，铁壶里蒸腾的热气模糊了黑板上的高考倒计时数字，前途未知的我们感到有些彷徨。当摇晃的树枝在屋外墙上弹奏着肖邦的小夜曲时，玻璃上的霜花已慢慢融化为动感音符，在炉火的映衬下散发出七彩光晕，枝头上最后那颗核桃“咚”的一声掉落在窗台上，声音异常清脆，打破了片刻的宁静……那时的我们不知道，这些细碎的喧闹终将会在记忆里凝结成绚烂的琥珀。

离开校园后，我常常会梦见那片核桃林，直到某个秋日我重返故地，那排平房已荡然无存，原来核桃树的地方已种上了高大的松树，曾经回荡在校园的钟声已被电子铃声替代，几座崭新的教学楼矗立校园中，蓝色玻璃幕墙将往事折射成菱形光斑，光影闪烁。恍惚间，我仿佛看见核桃树上的枝叶仍在风中摇晃，一颗颗成熟的核桃正从青皮中爆裂开，四处散落，好像是经历四季的我们已从青涩蜕变成金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