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包酥糖

□贾飞鸿

酥糖是外祖父生前最喜欢的甜点。这种酥糖是风靡于冀东地区的特色点心，它通体呈麻花状，由糖、酥油和花生酥按照一定比例调制的馅料烘烤制作而成，口感酥软。

过去，外祖父每到年初岁尾一操办年货，总是专门去制作酥糖的点心铺预定一批，生怕去得晚了吃不上当年的花生制作的酥糖。当尚留余温的酥糖送到家时，是我们这群小辈最欢乐的时光。每每这时，外祖父都会用他那双干瘪的手解开点心匣子上的活结，颤颤巍巍地给我们分发酥糖。时至今日，每当念起外祖父为大家分酥糖的场景，我都会去到老家堂屋，看一看他留下的为数不多的老照片。那是外祖父作为所在军队代表赴京接受表彰时在人民大会堂门口与战友的合照。照片中，他身着军装，腰板笔挺，而酥糖油纸从左侧上衣兜中滑落，恰好被照相机记录了下来。这一刻定格既见证了外祖父戎马生涯的辉煌，又留下了他青葱岁月的生动形象。

外祖父的童年正值物质匮乏的年代，在广阔的农村地区，每天能有足够的食物填饱肚子就已经非常不错了。每当遇到走街串巷售卖酥糖的商贩，他们一群小孩就跟在人家身后，一方面因为酥糖本身质地松软，买卖过程中很容易断开一部分掉到地上，这就给了小孩们“可乘之机”。另一方面，如果酥糖卖到最后已经不成形了，有的商贩就会把点心酥渣赠送给周遭的孩子们。这让外祖父对酥糖这种食品有了最初的印象，他在晚年时回忆说，吃上两根完整的酥糖成为他童年最大的梦想。

随着外祖父一天天长大，投身军旅的理想也在他的心里生根开花。临行那天，外曾祖母用家中本就不多的积蓄买来了一包酥糖，嘴里喃喃地嘱咐着。酥糖用点心铺专属的纸张包裹着，这种油纸质量参差不齐，稍不注意就会破裂，珍贵的点心就可能受到损失。这种点心铺的打结方式很独特，外祖父很是喜欢，常常在家自己练习，而这段特殊的经历让外祖父哪怕已到风烛残年依然能熟练地打出这种绳结……此后每到月尾，外曾祖母或外祖母在给部队寄书信的同时总会捎去一包酥糖，随着家庭条件的改善，酥糖的分量也在增加着。

有一次外祖父所在的部队需要远距离侦查，后续的运输给养难以准时抵达，这时候身为侦查连长的外祖父突然想起上个月家里寄来的包裹，打开一看，果然有一包酥糖。外祖父二话不说马上将几根酥糖掰成几段分给战友们，自己舍不得吃，就舔了舔粘在包装纸上的酥渣。正是凭借这包酥糖，侦察连的战士们圆满完成了那次任务。

生病前的外祖父尽管已退伍多年，而且如今的生活条件已经足以支撑他挑选更丰富的食物，但他依然把对酥糖的喜爱延续下去。每至年终岁尾，为了吃到新鲜出炉的花生酥糖，他都会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去那家开了有30年的老字号点心行排队。店门口的伙计早已对这位耄耋之年的老人非常熟悉。店里负责烹制糕点的老师傅经常对他打趣：“老彭头，知道您好这口，但您也不能比我家的闹钟还准时啊！”此时外祖父布满老年斑的脸上便会绽放出开心的笑容，他掏出叠得整整齐齐的手绢，仔细擦拭干净随身携带的篮子，将两包刚出炉的酥糖包好放进去。回家路上，遇到小区的邻家小孩，他总要取出两根塞给人家。有次下大雪，他执意要去买酥糖，结果摔了一跤，膝盖肿了半个多月，却仍惦记着老字号里新出的花生酥糖。

远去的记忆将我又拉回现实中，今年的清明节正是外祖父离开的第五个月整。母亲已提前将去墓园所需之物聚到了一起，我随手翻弄，一包酥糖赫然出现在其中，原来母亲早就准备好了外祖父的“心爱之物”，一瞬间我泪眼婆娑，兀自站在原地无法自持。清明当天，我们家族成员很早就向墓园方向进发。走到墓碑前，我们把酥糖轻轻地放下。微风轻拂，酥糖的甜香与菊花的清芬交织在一起……愿这包酥糖带着我们的思念与敬意，穿越时光，抵达那个永远飘着甜香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