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一锅暖

□谭梓健

立冬到，风换调。那风已不是秋日疏朗的性子，它带着北方大地特有的凛冽，掠过早已光秃的梧桐枝桠，发出清冷的哨音。院墙上的日光显得稀薄，明晃晃的，没什么暖意。这般景致正如白居易笔下“霜降水返壑，风落木归山”的萧索，只是时令更深一层，已是万物收藏的开始了。

立冬补冬，补嘴空。这是我们家最重要的家训之一。每年立冬这天，母亲都会早早地去市场买一方带皮的羊腿肉。肉色呈深红，带着诱人的如玉般的脂肪。买回家后，先用刀背在肉面上细细地刮过，刮去些微在菜市场上沾上的杂质，再用刀刃逆着纹理切成适口的方块。这活儿着实需要耐心，快不得，刀刃与肉纤维摩擦，发出钝而实在的声响。

切好的羊肉需在凉水中浸上约莫一个小时，逼出些血水。这空当，母亲便准备旁的。老姜不必去皮，用刀拍裂，便能更好地释放辛香。白萝卜滚刀切成大块，断面水润。几粒花椒、一枚草果、几个八角便是全部的香料，多了反倒夺了羊肉的本味，吃到的便也不是真正的羊肉了。

待到羊肉沥干，便与冷水一同下到厚重的砂锅中。灶火起初要旺，看着锅沿从寂静到冒出细密的白气，水面上渐渐浮起一层浅褐的沫。母亲拿起细网筛，俯身将那些浮沫一一撇去。等到沫尽汤清，才将姜块、花椒等投入，转文火，盖上锅盖，只留一道小小的缝隙，让汤汁在里面安静地翻滚。

这一锅汤便是冬日里家的底色。那“咕嘟”声是低沉绵长的，不像夏日急火快炒的爆裂。水汽在玻璃窗上凝成浓白的雾，将窗外尖峭的风景隔绝开来。渐渐地，一种丰厚温腴的香气便弥漫开来。那香气是有质感的，带着羊肉特有的醇和，又融入白萝卜的清甜，暖烘烘地充满了整个空间。

除了这一锅暖腹的汤，立冬的滋味也藏在别处。阳台上挂起了新渍的腊肉，那是母亲用炒过的花椒盐细细揉搓过的，在渐寒的风里慢慢收干，酝酿着年关的咸香。或是将糯米蒸熟，晾凉后搓散，在锅里与砂糖一同炒出冻米，抓一把放入口中，那瞬间的甜脆与化开的糯，是童年时家里不可多得的美食。这寻常人家的冬藏虽无“密室温氛氲”的雅致，却也自有一番踏实安稳的意趣。

待到汤成，肉已酥烂，白萝卜晶莹剔透，吸饱了汤汁的精华。先喝一口羊汤，热流从喉间直落入胃里，随即暖意便向着四肢扩散开去，风里带来的寒气瞬间都被涤荡了出去。羊肉软糯，入口即化，唯有那一点皮还保留着些许韧劲，嚼起来别有风味。

窗外北风依旧，天色灰蒙，但守着这一锅羊汤，听其细微的沸声，闻着满屋的香气，看着家人的笑脸，人便觉得安稳，更能悟得：立冬从不只是寒冷的起始。

羊汤的美味足以抵御一切风霜。南宋诗人陆游写道，“方过授衣月，又遇始裘天”，这“裘”之于我，便是母亲这锅暖彻心扉的羊肉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