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保定晚报作者:时间:2025-11-22 09:27
□陈喜明
母亲定定地站着,像一座雕像,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只是光见嘴唇动,听不见说的什么。每回都这样。
每月的初一、十五,母亲都要许愿,平常日子面对锅台旁边的灶王爷,八月十五对着月亮。虽然每次都很认真,但大年初一好吃的东西更多,八月十五的仪式感最强。
炕桌放在院子当中,母亲把盛着糖火烧、梨、苹果的碗一个一个摆上桌子,一个碗里一样,每样三个。锅台的碗架上摆不下,三样盛在一个碗里,一样一个。
院子西边的麦秸垛矮了很多,像一个硕大的蘑菇生在地上。麦秸垛旁边堆着一堆高粱苗和一堆豆秸,散发着新秸秆温润的清香。街上马车疾驰,行人脚步匆匆,地里还有好多人在忙着,天黑前赶着进度。毕竟是节日,一年才一回,人们都想着早点回家。
糖火烧几乎是一年里能吃上的唯一的“点心”,人们自然爱吃,母亲总是想尽办法让我们吃上。
烙糖火烧用发面。发面就是和面的时候放上面肥,经过发酵的面。所以,吃过午饭,母亲就把面和好、发上,又从小卖部买来红糖。芝麻是当年新打下来的,盛在板柜上的胆瓶里。
太阳还很高,母亲就开烙了。红糖掺了白面,松散干爽,如果是纯糖的话,加热融化后稀薄如水,很容易渗透出来,吃的时候就会流汤。芝麻簸净,盛在簸箕上,旁边放一碗水。
发好的面还要搋碱,这是技术活,全凭经验,碱量大了小了都会影响口感。搋好的面蓬松筋道,清香中带着甜味。将面反复揉匀揉润,做成剂子,然后把剂子揉圆、擀薄,捏一大撮红糖放进去,包严,再用擀杖轻轻擀薄,糖火烧就成形了。一只手托起,一只手把火烧表面蘸湿,放在簸箕里,两面蘸上芝麻。
一锅烙十个八个。锅底烧热,把糖火烧一个一个摆进去,盖锅加热。估摸着时间够了,掀开锅盖,把糖火烧翻个过。烧火很讲究:细小均匀而不灭。翻几个过后,糖火烧鼓胀起来,面色黄而不焦,熟了,发面的香味、芝麻的香味弥散开来。铲出,盛在篦帘上晾着。
天色渐暗,人们陆续回家了。家家弥漫着糖火烧的香味,浓烈醇厚,香味驱散了人们身上的疲惫。我们出出进进围着锅台和母亲转,盼着天快点黑,月亮快点升起来。
父亲拾掇完院子里的零零碎碎,洗了手,脱鞋上炕,靠着被摞子,一边闭目养神,一边等着开饭。父亲吃糖火烧有个特点,咬一口,很慢很慢地嚼,感觉他嚼的不是火烧,而是春秋,是岁月。
院外的杨树影子清晰起来,东边的天空发白发亮,转眼,大大的、圆圆的月亮爬上墙头,光亮透过杨树照到院子里。母亲定定地站在桌前,目光投向遥远的天空,双手合十,嘴唇微微翕动。桌上的苹果、梨这时候也发出光来,糖火烧的味道顺着月光袅袅飘荡。月亮似乎闻到了糖火烧的香味,慢慢凑过来,又仿佛怕惊动母亲,在杨树的后面偷偷看着院子里的一切。
第二天,人们还是早早地下地,农活不等人。有的人口袋里装了糖火烧,收获的日子多了一份香甜。
如今,收秋种麦从容简单,三五天就结束了。中秋节不必匆忙,人们可以从从容容地团圆聚会。五花八门的月饼代替了糖火烧,水果品种繁多,苹果、梨不再是稀罕物。我们哥姐几个都成了家,跟乡亲们一样年年丰收,副业兴旺,各自盖建了新的院落。
父母岁数大了,四世同堂,儿孙绕膝,还住在老院子里。母亲八月十五还烙糖火烧,一家一份,每逢初一、十五还祈福许愿。她定定地站着,像一座雕像,双手合十,嘴唇翕动,念念有词,说的什么还是听不出来。我曾经几次想问,终是没问。其实不用问,人们都看到了。
母亲回过神来,说,三儿也许个愿吧。每次母亲都这么说,每次我咧嘴笑笑就算了。这回,我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