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保定晚报作者:时间:2025-08-21 10:17
□高继承
1992年夏天,我在蝉鸣声中踩着水泥小路走进阜平中学的高中教室。这是当时县里唯一的最高学府,不起眼的三层教学楼前,几棵老槐树的影子拉得很长。三楼最西头的65班,班主任王老师已站在晨光里。他中等个子,干净的衬衫袖口卷到小臂,厚厚的眼镜片后,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糅合着睿智、坚毅与知性,藏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他不算伟岸,却让人心里踏实,仿佛只要他站在那里,就没有跨不过去的坎。
那时王老师30来岁,已是阜平乃至保定的名师。谁能想到,这位看似文弱的名牌老师曾是大山深处的代课教师。1982年的龙泉关中学,土坯教室里三块裂了缝的黑板是他的战场:既教数学又带生物,英语课更是从零摸索。没有教材,他就把课文一笔一画抄在黑板上;没有录音机,他就跟着收音机练发音。他曾笑着给我们讲,冬天备课冻得握不住笔,便把脚泡在温水桶里。“山里的孩子想走出大山,总得有人举着灯照路。”王老师这番话里的温度至今烫在我的心上。
我们这群山里娃,上了初中才摸着“abc”的边,十几岁学英语,那些弯弯曲曲的字母像天书,总困在固有思维里。一堂英语课上,我对着选择题发愣,王老师悄悄俯下身为我讲解,还说:“语言就像走路,各有各的习惯,不是对错,是不同。”他顿了顿,又说:“学习要打破框框,做人也一样,别让固有想法困住脚步。”那天的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鬓角的碎发上,我忽然觉得,那些陌生的字母活了过来。后来我总用红笔在笔记本上写:“打破框框,才能看见更大的世界。”几十年的人生里,我或许没能完全做到,但这份哲思早已刻进了骨子里。
高二分班时,种种缘由之下,我选择了理科。离开65班那天,我抱着书本走出教室,王老师正在黑板前写着整齐漂亮的板书。阳光穿过窗户,将他的身影在墙上拉得很长。他忽然转过身,笑着叮嘱我:“学理科挺好,可英语别丢下,将来走到外面一定用得上。”我使劲点头,喉咙里堵着“不舍”,可终究没说出口。此后再没能直接听他的课,成了我至今难以释怀的遗憾,但王老师始终以自身的行为风范影响着我们,那句“学好英语”的嘱咐我从未敢忘。
后来的学习生涯中我成绩平平,唯有英语一直相对较强。这份坚持甚至影响到了儿子——他的英语成绩也不错,几十年后,我还能和他流畅地讨论单词用法。儿子曾好奇我其他科目的知识早还给了老师,为什么唯独英语记得这么牢。我想,或许是王老师早已成了我心里的一道光。他当年的叮嘱始终散发着一股莫大的力量,这股力量陪了我几十年,又悄悄融进了我对儿子的影响里。原来,活成别人心中的光就是这样在岁月里传递着温暖与力量。
王老师只做过我一年班主任,可每次在不同场合遇见,他总能准确叫出我的名字,默默关注着我们的近况。这位总带着温和笑意看似平常的老师,其实藏着太多不寻常,那么多沉甸甸的荣誉让我更懂了他那份“平常”里的分量。我们大家都记得,教室里没有明亮的电灯,他就在昏黄的煤油灯下备课到深夜,灯烟熏黑了眉尖,却把教案上写给同学们的批注照得格外清晰;为了补上知识短板,他省吃俭用挤出学费,一次次自费跑到外面的学校进修,粗茶淡饭,省下的钱变成了他带领我们追赶时代的阶梯。
如今回望,他从代课老师到中学校长,从山区讲台到城里的校园,从不是凭空而来的幸运,那是煤油灯熏出的黑眼圈,是山路磨破的鞋底,是无数个日夜伏案的剪影,更是用一步一个脚印的奋斗在岁月里刻下的深深印痕。
时光倏忽而过,王老师已从奋斗40余载的岗位上光荣退休。我也从青涩少年步入中年,换过不少岗位,走过许多城乡,却总在某个瞬间突然想起他——想起他走向教室时坚定的脚步声,想起他讲解英语时眼里澄澈的光,想起他说“别让固有想法困住脚步”时的认真模样。写下这些文字时,窗外竟漫进一捧柔和的月光,像极了当年教室里的白炽灯光,静静落在纸页上。那一刻我忽然懂了,有些相遇真的会悄悄影响一生。
师者如星,未必璀璨夺目,却能在漫漫长夜为你指认方向;师者如炬,未必烈焰熊熊,却能在凛冽寒风中为你照亮前路。王老师就像深山里的引路灯,不仅教我们知识,更让我们懂得,所谓师者,不过是把自己活成一束光,让每个遇见他的学生都会朝着光亮处勇敢前行。
这束光在我们这群山里娃的路上洒了几十年,而我们,带着这束光,照亮前路,走到了更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