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行记

□高起

40多岁的人了，忽然想起要带孩子们去看草原。先是乌兰布统，又绕到九佛山，如今竟要一路向北，直抵那个唤作北红村的边地。妻子总是不喜欢我这样跑来跑去，我只是无声抵抗着，其实自己也不甚明白为何如此执意。

中国一号风景大道上，阳光透过云层在草原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大儿子忽然指着窗外喊：“爸，你看那片云像不像鲨鱼？”小儿子立即反驳：“明明是艘帆船！”两人争得面红耳赤，最后齐齐转向我来当裁判。我望着天边那团变幻莫测的云，忽然想起自己有多久没抬头看过天空了。为生计强颜欢笑，为生活虚意奉承，竟让我错过了这么多生活的细节。

达达线上停车休息时，小儿子在草地上发现了一簇野花。大儿子从后备箱里找出矿泉水瓶，说要给妈妈带回去。我倚在车头机盖上看着他们忙碌，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专注地观察过孩子们了，他们蹲在草地上挑选花朵的样子像极了两个认真的植物学家。

草原的天气说变就变，刚才还是晴空万里，转眼就乌云密布。我们狼狈地逃回车里，两个小子却兴奋地数着雨滴打在车窗上的声音。大儿子说这是“大自然的交响乐”，小儿子立即反驳说是“天空在打鼓”。我看着后视镜里两张神采飞扬的脸，忽然觉得这趟旅行或许是对的——至少在这一刻，他们的眼睛里盛满了整个草原的生机。

霍林河的小旅馆，孩子们睡熟后，我独自站在窗前抽烟。月光下的草原像一片银色的海，远处偶尔传来牧羊犬的叫声。40多岁的男人，事业卡在不上不下的位置，生活像陷入某种循环。带着孩子们北上，与其说是给他们看世界，不如说是想借他们的眼睛重新发现这个世界尚未熄灭的光芒。

清晨出发前，小儿子用糖果袋做了个帽子戴在头上。大儿子检查着相机里的照片，突然抬头问：“爸，你小时候也这样跟爷爷出去旅行吗？”我愣了一下，不知该如何回答。记忆中的父亲总是很忙碌，我们之间似乎永远隔着一堵墙。

“所以你现在是补偿性旅游？”大儿子的问题让我心头一震，14岁的少年竟已能看透成年人复杂的心思。小儿子听不懂我们在说什么，只是拽着我的衣角问：“爸爸，我们什么时候能看见驯鹿啊？”

原来父爱就是这样矛盾——既想带他们闯荡天涯，又怕他们太快长大；既想教他们认识世界，又担心他们过早看透生活的真相。这种撕扯感比草原上的风更锋利，却也让我的心前所未有地鲜活起来。

车子继续向北行驶，后视镜里两个孩子头靠着头睡着了，大儿子的手机还拿在手上，小儿子的手里攥着几根草原上采的野草。我突然明白，这趟旅行既是为他们打开世界的窗口，也是为我自己打开一扇重新认识他们的门。

草原渐渐被白桦林取代，北红村的轮廓还在地平线之外。我的纠结像车窗外流动的风景，永远不会有标准答案。但此刻听着孩子们均匀的呼吸声，至少确定了一点——在这条向北的路上，我们都在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