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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春同住

来源:保定晚报作者:时间:2025-12-25 09:22

□彭晃

前些日子,我在朋友的书房里见过一幅小品。画里别无他物,只有一张暗沉的老木桌,桌上一只素盆,盆里几茎水仙。花是简净的白,衬着青碧的叶,在空荡荡的旧厅堂里默默地开着。光线从画外斜斜地照进来,仿佛能嗅到那一缕幽微清冷的香。我站在画前怔了好一会儿,心里竟无端地觉得暖了、软了——春天,原来是可以这样被安静地供养在一只瓦盆里的。

这念头像一粒种子,落下了便生了根。回去后,我也寻了几个水仙头。那模样实在算不得好看,褐色,干瘪,裹着层鳞甲似的皮,像个沉默而固执的句号。我寻来两个浅浅的陶盆,注上清水,将它们安放进去,像完成一个小小的仪式。

剩下的便是等待了。

起初的几日,盆里只是静水无波,了无生趣。我几乎要怀疑它们是不是睡着了,或根本就是些顽石。约莫过了10来天,我再去看时,心里忽地一喜——那褐色的“句号”顶端竟挣破了一点鹅黄的芽尖,怯生生的,带着一种初醒的懵懂。又几日,那嫩黄便化作了青翠的叶,你挤着我,我挨着你,齐刷刷地向上蹿着,仿佛能听见它们生长的声响。水被根须映得有些绿了,屋子里也开始有了些不一样的气息。

真正教我惊喜的是在一个冬日的黄昏,我裹着一身寒气归家,推开书房的门,西晒的余晖正满满地铺了一地。就在那片温柔的光晕里,我一眼瞥见了那盆水仙——它已不再是几丛单纯的绿意了。那葱茏的叶间,不知何时已悄然擎起了几支素白的“酒杯”。有一两朵已经盈盈地开了,瓣是玉一般的润白,托着盏金黄的蕊,在斜阳里薄得透明,纤尘不染。它们静立在那儿,不声不响,却把整个屋子的清寂都点亮了。

“呀,开了。”我轻轻地说,像是怕惊扰了它们。

仿佛是被这第一声花信催动了,只隔了一夜,那盆中的“酒杯”便都满满地斟上了。细细数去,有五六朵之多。宋代人形容它“借水开花自一奇”,真是绝妙。它无需泥土,只凭一掬清水、几粒白石,便能生出这般清洁无匹的姿容来,确有几分仙气。黄庭坚称它为“凌波仙子”,想来是觉得它像极了那位“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洛神,踏着微茫的水月之光凌波而至,不染尘埃。这名字给了它人的情致,让它从一种草木升华成了一个清雅的可与之对晤的魂灵。

我将开得最盛的一盆从窗台请到了书桌上。读书写字的间隙,一抬眼便能遇见这一片小小的春天。它的香气幽幽的,在空气里浮着,你专心时察觉不到,待心神稍一松弛,那缕清冽的甜香便丝丝地渗过来,直透心脾,字里行间仿佛也染上了这份净素,心底那些属于冬日的沉郁与滞涩也被这香气一寸寸地化开了。

古人将水仙与兰、菊、菖蒲并列,尊为花中“四雅”,又爱在年节时将其作为“岁朝清供”。我想,这不仅因它开在万物凋敝的岁末年初,更因它象征着一种在逼仄环境中依然保持高洁与生机的可能。它告诉我们,春天未必总在远方,未必总在料峭的山野,它也可以被邀请进来,安居于我们日常的案头,与我们“同住”。

这一盆盈盈的绿意与素白便是我与春天签下的一份安静的“契约”。它让我确信,无论窗外的世界如何寒风凛冽,只要心底还愿意为一抹绿意、一缕花香而驻足,我们便从未真正与春天失散。与春同住,原来不过是与内心深处那份对生机的渴望与护持温柔地住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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