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保定晚报作者:时间:2025-10-11 09:28
(本版图片由AI生成)
□张中伟
母亲说晚饭吃红薯叶饼子,再熬点小米粥。我赶忙应道:“好想吃!”那急切的模样,仿佛说慢了就会错过这口念想似的。
舅母给母亲送来了一大兜红薯叶,鲜嫩的叶片上还沾着泥土的湿气。母亲怕放久了蔫掉,便择洗干净,切碎,和着玉米面、麦面搅成稠稠的面糊,在电饼铛上烙了十几个金黄的饼子。那熟悉的红薯叶同粮食混合的甜香在厨房里氤氲,带着烟火气的味道,瞬间牵出我对小时候吃菜饼子的记忆。
小时候老家一带各个生产队都有种红薯的习惯,开春育红薯秧是每个生产队的头等大事。宽大的谷场上总要垒起几条红薯秧子炕,初春乍暖还寒,炕下得烧煤加温,炕上盖着塑料薄膜,远远就能看见袅袅的热气从塑料布下蒸腾。一块块细长饱满的红薯在炕上排列得整整齐齐,一层细沙土像盖了层舒适的棉被。大人们定期往沙土上洒水,说是给红薯“喂水”。炕顶蒙着的塑料布被热气熏得微微颤动,让红薯在暖融融的“被窝”里慢慢孕育新生命。
红薯秧子炕北侧就是我家老宅,炕上的一举一动都没逃过我的眼睛,成了我童年时最生动的农事课堂。
生产队长担心小孩子捣乱,常把我们几个小伙伴拦在大栅栏外。我便趴着自家墙头,眼睛像摄像机一样一眨不眨地盯着,大脑成了存储器,把炕上的每处变化一一记在心里,看到痴迷处竟忘了吃饭。那红薯嫩芽顶破沙土,先是柔柔的芽尖,慢慢舒展成浅绿的叶片,一簇簇、一丛丛的芽叶嫩嫩的。我却执拗地给它们起了个威风的名字——“红薯爷爷”,觉得这样它们就能长得更壮实些。
一天天的,红薯秧在春风中渐渐茁壮起来,该移栽到大田了。天刚蒙蒙亮,母亲和社员们已经去薅红薯秧。红薯秧白根、紫茎、绿叶,细细的只有一拃多高。
蹲在田埂上,我怎么也想不到这些柔弱的秧苗埋到土垵里,啜饮露水,沐浴阳光,浑身充盈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精气神,竟能把大片黄土地铺染成一张张浓密的绿地毯。除非亲眼所见,否则难以领略什么叫壮阔如海。绿如翡翠的叶子下,藤蔓像长蛇一样四处蔓延,又宛若一条条血管,把叶片光合作用生成的养分源源不断地输向地下的根茎。在大片绿的遮掩下,好像变戏法一样,红薯根部的地皮拱开一道道缝隙,犹如解开了生命密码。
不知听谁说,红薯叶的丰茂会分走养分,催长藤蔓反而影响红薯生长,得适当揪掉些藤蔓和叶子。不管这说法是否有道理,却为我和小伙伴们采摘红薯叶找了一个完美的借口。我更喜欢欣赏红薯大田葳蕤葱郁、青翠欲滴、生机盎然的世界。只要稍微盯久一点,我的眼眸就会带着绿色,看哪儿哪儿绿。
放学后,我和小伙伴们背起筐头,攥着锄头镰刀,借着砍草的由头钻进红薯地。我们专挑最肥嫩的顶叶掐,手指被叶汁染得发绿也不在意。采回的红薯叶,母亲总会挑出那些肥硕无虫眼的,反复淘洗干净,剁碎,同上一年的红薯面搅和在一起,加盐和葱花调成面糊,在大铁锅上贴饼子。我在灶前拉风箱,火光映红了脸颊,炙热的铁锅烤得饼子滋滋作响。顷刻间,暄腾的热气弥漫在厨房的每个角落,浓香荡漾在我的鼻尖,温馨且熟悉。
出锅的饼子虽黑不溜秋,可吃在嘴里甜甜滑滑,堪称美味。红薯叶的生命又鲜活起来,那独特的味道一下子刻进舌尖的记忆。母亲捣些蒜泥,加盐,滴醋,淋点香油调成料汁。闻着味,我立马胃口大开,就着饼子大口大口往嘴里塞,吃得满头大汗,连最后一滴料汁都要蘸着饼子舔干净,美得直咂嘴。母亲在一旁嘱咐:“莫着急,慢慢吃,别噎着。”
母亲还没说完,我已经被噎得喘不过气来,站起来跳着,使劲地打着嗝,响声惊动了房檐上的喜鹊,父亲和哥哥看着我哈哈大笑起来。
第二天砍草时,我和小伙伴们拿出各自的红薯叶饼子交换着吃。张家的加了玉米面更松软,陈家的掺了葱花更脆甜鲜香,我们吃出了不一样的味道,更吃出了童年独有的分享乐趣。
长大后走南闯北,我吃过的蒸的烙的食品花样繁多,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我时常在母亲耳边念叨,那些食物怎么也比不上她做的红薯叶饼子好吃。“想吃这一口还不好说,过两天咱们还烙。”母亲笑容里带着慈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