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保定晚报作者:时间:2025-07-17 08:37
□留丽灵
周末得闲,照例回老屋探望父亲。晚饭后,他如往常说:“我去公园坐坐,透透气。”我应声跟上。
楼下公园不大,却像父亲的半个世界。那几张磨得光滑的石凳,尤其是那棵榕树荫下的一张,是他每日的“据点”。
“老陈今天没来。”父亲坐下,望着旁边的空位,像是自语。老陈是他几十年的老街坊,上个月“走”了。父亲的语气很淡,我却听出里面藏着一种缓慢的剥离。榕树叶子沙沙响,仿佛也在回应这份静默。
记得小时候,这张石凳是热闹的。放了暑假,我同邻居家小孩在周围疯跑,父亲就坐在这里,一边同阿叔阿伯聊着,一边用眼角“锁”着我。我跑得一身汗回来,他总会从裤袋里摸出皱巴巴的纸巾,或者干脆用他那件洗得发白的旧汗衫袖口,胡乱替我抹一把脸,嘴里嘟囔着:“看看,像只大花猫!”
如今,在这里坐的大多是原来的老街坊,时间在他们身上刻下的痕迹比榕树的年轮更深。父亲的背早已微驼,那件旧汗衫却还穿着。他静静看着远处几个追逐嬉闹的小孩,眼神有些放空。我知道,他又在“锁”住时光里的谁。
“阿灵啊”,他忽然开口,指着街边转角,“以前那家冰室就开在那儿,你小时候最爱那个……”铺子早已换成连锁药房,玻璃幕墙映着刺眼的阳光。父亲的声音低下去,像在咀嚼一段消失的旧味。
一阵风吹过,父亲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我这才注意到,他单薄的衣衫下,肩胛骨嶙峋地凸起。他前阵子咳嗽一直未断尾,抽屉里塞满了各种药袋。
“凉了,回吧。”我说。他点点头,撑着石凳起身,动作带着点滞涩。
起身那一刻,我习惯性地伸出手,想扶他一把。他却摆摆手,兀自站稳了。只是向前走时脚步明显慢了许多,背影在斜阳下拉得很长,几乎要融入榕树庞大的阴影里。
我快走两步,与他并肩,没有言语,只是伸出手,在他微驼的背上轻轻拍了几下,那单薄衣料下的肩胛骨硌着我的掌心。父亲没有回头,只是背脊似乎不易察觉地挺直了一点点,继续一步一步向着那栋熟悉的老屋走去。
石凳留在身后,连同半个世纪的喧哗与寂静,一同沉入暮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