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保定晚报作者:时间:2025-07-17 08:37
□许艳杰
那是1992年的夏天,农村改革的风已经吹了10多年。土地承包到户后,家家户户的干劲都上来了,我们村也破天荒地出现了“万元户”。我蹲在自家麦堆旁,手里的木耙子来回扒拉着。柏油路晒得滚烫,隔着鞋底都烙脚。新收的麦粒铺在路上,金灿灿的,像撒了一地的碎金子。村口这条公路,东家一片西家一片,都成了晒场,远远看过去,黑油油的路面镶满了金点子。
“今儿天头真不赖。”李老汉蹲在路边,吧嗒着他的旱烟袋冲我说。我抬头望望天,瓦蓝瓦蓝的,云丝都瞧不见一根。麦子再晒个一两天就能入仓了,想到这儿,手里的耙子也轻快了不少。谁成想天变脸这么快,刚撂下晌午的饭碗,西边天上就涌上来一堆黑云,墨汁似的泼过来。风也猛地起了,卷着麦糠在道上打旋儿。我的心一下子揪到了嗓子眼。
“要下雨喽!”不知谁扯着嗓子喊了一声。这声音像块石头,砸破了晌午的安静。家家户户的门开了,人们抄起扫帚、木锨、塑料布就往路上跑。光膀子的小伙子,扎着头巾的婆娘,拄着拐棍的老头,都涌到了公路上。我正慌手慌脚地往袋子里灌麦子,身边忽地多出两个人影。一抬头,是隔壁张嫂和她家半大小子。“你撑好口袋,我来扫!”张嫂话音没落,扫帚就唰唰划拉开了。我心头一热,赶紧低头接着灌。那边李老汉的麦堆前,几个年轻后生麻溜地帮着装袋,一个递一个接,跟收拾自家麦子似的。
风越刮越大,迷得人睁不开眼。铜钱大的雨点子开始往下砸,落在柏油路上,噗噗地溅起一朵朵小泥花。大伙干得更急了,可没人抱怨,也没人算计谁家麦子多谁家麦子少。塑料布哗啦啦响,木锨刮着地皮发出刺啦声,夹杂着“快着点”“这边还有”的吆喝,在越来越密的雨帘子里反倒透着一股子热火劲。最后一袋麦子扛进我家院门,雨已经下成了白茫茫一片。我站在房檐底下,瞅着路上没来得及扫净的零星麦粒被雨水冲走,心疼得直跺脚。“多亏了大家,要不这麦子……”我撩起围裙角擦脸,话没说完,嗓子眼就堵住了。“说这干啥!”李老汉摆摆手,他那烟袋锅子早熄了火,还习惯性地嘬了一口,“谁家还没个急难处?”
雨幕里,人们仨一群俩一伙地往家走,背影被雨水模糊得看不清,可那脚步看着就踏实。
第二天,天刚放晴,公路上又铺满了麦子。我特意起了个大早,熬了一大锅绿豆汤,晾在门口石台子上。“都来喝碗汤,解解暑气!”我招呼着过路忙活的人。大伙也不客气,端起来就喝,喝完抹抹嘴,又各自忙活去了。
这样的事麦收天里常见,不用谁招呼,也用不着谁领头,就像地里的麦子,割了一茬又长一茬;也像门前这条路,今儿晒我家的,明儿晒你家的。雨来了,搭把手;天晴了,唠句嗑。日子就这么一蹬一蹬往前过,平平常常,像碗白开水,可喝到嘴里就是觉着甜。